作者青年时期
苏斐,1953年生于合肥,72届芜湖一中高中毕业。务过工当过代课教师;1980年代初考干转干上电大,后调入林业公安序列,2002年提前退休,时为二级警督警衔。2005年开始写作。
原题
话说1977年恢复高考,有许多不同寻常的地方,因为高校招生考试停止了11年,到了1977年恢复高考时,最大的老三届高三毕业生年龄在32岁左右,最小的科大少年班学生是11岁的娃娃,年龄跨度相差20岁,几乎是一代人。浙江化工学院(原从浙大分出,现已并回浙大)77级的小弟说,当时他们班最小的同学只有14岁,让他们这些经过下放上调的超龄大学生倍感压力。而皖南医学院77级的大弟弟,则演绎了一个现代传奇:甥舅同校同班。我的母亲是江苏泗洪人,她的父亲我的外祖父姓程是乡宦出身,解放前外祖父在安徽屯溪某中学任校长时,在屯溪另置了家庭。小时候我隐隐约约听说过,解放初期母亲在安徽省人委工作时,与她的父亲我的外祖父划清了界限,我想这既是当时政治的需要,更是母亲对外祖父的私怨。从小到大,上海姨妈(个子有1.7米)和高大英俊的舅舅好像是我们家唯一的亲戚,父系家族几乎没有人来往。1960年代后期“文革”动乱中,我在上海姨妈家和南陵舅舅家,意外见到了2个与我年龄相差不大的小姨,听说了屯溪老太(继外祖母)的故事:一个了不起的徽州女人——孤儿寡母(外祖父“反右”时冤死狱中),独身一人把5个子女(其中一个儿子送人保活命)养大。那是一部徽州女人的传奇故事,这里就不细表了。总之,“文革”中母亲舅舅姨妈和继外祖母生的5个小姨小舅舅们恢复了亲情往来。血缘这个东西非常神奇,继外祖母生的5个孩子,和母亲三姐弟长得几乎一模一样,都继承了外祖父浓眉大眼丰唇的长相,像一娘所生的孩子。
外祖父和他原配的3个子女:母亲、姨妈、舅舅
外祖父和他后妻的3个子女照片。另外2个小点的孩子可能还没出生,没在照片中
多么可爱的3个孩子!和我们兄弟姐妹是同时代人,比我母亲她们的年龄小了整整一辈,长相比我们兄妹更像外祖父。
右边这位振海小舅舅,外貌简直就是男版的母亲
振海不姓程,因为父亲(我的外祖父)早亡,继外祖母没办法养活一大家子人,把他过继给别人家抚养,随养父母姓余。大弟72届高中毕业后下放到安徽南陵县奎湖公社。南陵县奎湖公社是全国农民体育先进乡,大弟因为有篮球体育特长,下放一年后即担任全国唯一的乡农民体校专职篮球教练兼奎湖中学体育教师。1976年南京军区炮兵在南陵招兵,征兵的团长看上了大弟欲招为体育特长兵。但政审很难过关,恰逢当时的县人武部政委兼县委副书记杨xx是当年父亲的部属,为人正直,杨书记最后定兵时得知我父亲的遭遇后拍案而起,替大弟做了担保,让大弟顺利地进了部队。大弟当兵两个月, 在新兵连即调入南炮篮球队集训,部队内定保送中国人民解放军广州体育学院。全家人甚感欣慰,终于有个孩子躲过了政审关,奔光明前程去了。大弟入伍后两个多月,某天突然被两个军人领回了家。两位军人耐心细心地说明了原委:大弟入伍后表现很好威信很高,所在的江苏泗洪部队很器重他准备提拔他。但是芜湖地方上有人写来人民来信,揭发大弟的家庭问题。所在部队的领导看了人民来信,舍不得大弟弟这种人才,把揭发检举信撂在一边没有搭理。芜湖地方上有人(父亲单位的政工科长,造反派黄某。此人靠文革造反起家坏事干绝,对我们黑九类子女恨不得赶尽杀绝,文革后家破人亡遭报应。2007年我写过一篇文章:也谈因果报应,详细写了这位黄姓政工科长,这里不再赘叙)继续写人民来信,向部队上一级领导机关反映,南京军区有关部门接到人民来信,给他们部队下发了退兵(政审不过关)的指令,部队没有办法只能执行上级命令。两位军人怕我们家人和大弟弟想不开,不但亲自送回大弟弟,还带来一套崭新的军装说是送给大弟弟做纪念,好言安慰我们全家人。记得当时我经不住事,退兵的事像晴天霹雳一样让我流泪失态,大弟弟很镇定地对我说:“你干嘛那样?我自己都不(在乎)”,男孩子比我们女孩子坚强得多,当时我可是觉得天都要塌下来了! 大弟弟退兵的事过去不到一年,1977年10月21日,一条新闻改变了千万人的命运。那一天,中国决定恢复高考。大弟小弟当时都下放在农村,高考让他们迎来了历史性机遇。小弟下放在皖南泾县苏红公社(与巫宁坤之女巫一毛在一个公社),小弟因为家庭问题怕上调时竞争不过别人,志愿下放到公社最偏远的只有他一个人的生产队。小弟下放的生产队交通极其不便,山路上下坡落差都在1米左右。记得小弟公社那个女书记常年烂嘴丫满嘴燎泡,说是吃不上蔬菜常年腌辣椒下饭造成的。公社书记就那样,小弟的状况就更不能提了。只记得有年春节小弟从农村回城,坐货车带回一百多斤的山芋玉米等农产品,到了芜湖硬是舍不得3角钱公共汽车票钱(是他挣几天的工分),从卡车上卸下货,几里路一路挑担子到家。等到小弟获知高考的消息时(小弟每月自己走几十里山路到公社查看信件),离高考已经不足十天时间。小弟火速赶回了芜湖。“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小弟刚刚拿起书本复习,就发现排尿时剧痛赶紧到地区医院检查,医生说是尿结石(泾县山区水源问题,当地的常见病)需要马上开刀。年轻的医生想练手,信誓旦旦地向小弟保证:一个星期就能手术恢复(离高考就剩一个星期了),他保证小弟手术后不耽误参加高考。父亲和小弟否定了医生马上手术的动议,采取保守治疗,每天喝水吃打石头的药,拖过高考再说。高考成绩下来,小弟的数学成绩考了芜湖地区的第一名。他比较牛,志愿只填了一个就是当时最火的中国科技大,而且只填了科技大一个志愿,还标明不服从(其它院校)分配,后来因为英语零分拖了后腿,被浙江化工学院录取。1978年春小弟入学时,大概因为是刚刚恢复高考,很多规矩程序还不到位,校方让考生自携档案到校报到。小弟在赴大学报到的路上,揭开档案封口,看到档案里关于父亲问题的种种黑材料,不动声色地偷偷把它们抽出销毁掉,照原样糊上封口带到大学去报到。我们兄妹一直很惊讶小弟在大学怎么能混得那么好:学生会主席、围棋协会主席、党员培养对象……,不解我们这样的家庭怎么能通过学校政审关的?直到很多年后,小弟才说出当年的秘密,让我非常的吃惊和佩服,当时借我一个胆也不敢啊!男孩子的胆大叛逆更能适应社会。
聪明帅气的小弟苏应生
虽然77级高考对政审要求不再像之前那么严格,被招兵退伍的大弟在这个问题上依然战战兢兢。当时的芜湖市委为留住家庭政审有问题的优秀生源,决定把他们尽量安排在本地大学读书,大弟弟高考之后成绩不错,于是决定在本地大学里选择志愿(比较稳妥)。在填选志愿时,大弟与父亲发生了分歧。喜欢文史的父亲建议大弟填报安徽师范大学(当时两兄弟上大学填志愿都是选择理工科,为的是不当臭老九)。大弟调整录取时只有安师大和皖医二选一的选择,大弟选择了皖南医学院。我们文革中亲眼目睹对知识分子的迫害,很多人从此不愿再学文科社科类专业。我的同学吴某某,做报社总编辑的父亲1957年打成右派时,用板车把家里的全部书籍拉走当废品卖,发誓以后不看书也不让子女看书(高考时吴同学还是学了文科,子承父业后来当了文化局的领导)。两个弟弟当时就是这个想法,不碰文史社科类不当教师,以免政治运动来了受牵连,之后大弟弟被顺利地录取在皖南医学院。
在安徽屯溪,有个姓余的77级考生——从小被送人的、几乎没有任何往来的我们的同龄人小舅舅,他也参加了当年的高考,一段传奇故事就发生在余振海和我的大弟弟苏元元身上。大弟下放在南陵县算是芜湖地区的考生,最后被录取在皖南医学院;余振海在屯溪属于黄山市,1977年参加高考也被录取在皖南医学院,新生报到时才发现两人同在一班。甥舅同校同班——太神奇了!在这之前谁也不知道对方在哪里、也不知道对方要参加高考,更加不可思议的是在众多高校中,两人不约而同地都填了皖南医学院同一个志愿,最后竟然学校把两人分配在同一个班上......
大弟说,几十年来他们皖医的同学,都不清楚他俩的甥舅关系,只知道两人关系非常铁亲如兄弟,完全不知原委。世间这么神奇的事不常有,当年冥冥之中一切都像是神操作,这种概率不知道是多少?!这样的高考传奇在中国教育史上,也恐怕是空前绝后的,处处留下了时代的烙印。我与母校芜湖一中
最后的市井生活
我在“大清监狱”里住了12年
革命年代锯高跟鞋,剪旗袍